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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節下課都沒找到你,你去哪裡呀?」
「沒去哪,到處走走。」
安居院歪著頭看著有著頓筆跡象的紙條,平常隔壁男孩傳來的紙條字體都很工整,和它給人的形象很合,冷冰冰的。很難得看到他有些潦草的書寫,他猜測也許南條有事隱瞞他。
趁老師背對台下的時機,傳了幾次紙條過去,內容大概都是相同的問題。
但南條似乎知道他的紙條寫些甚麼,看也不看的就塞進鉛筆盒裡。但他不像平時那般消極,也許是因為用紙筆不用親口詢問感到放鬆,不斷的將紙條傳過去,最後甚至用鉛筆寫得大大的在抄筆記的本子上。
大概是嫌他太煩,南條惡狠狠的瞪過來,用自己的本子寫上「閉嘴」兩個字給他看。
沒有和南條說話,沉靜短短的十分鐘,讓安居院感覺過的比一天都來得慢。
下課鐘剛響,南條便想站起身離開,但礙於台上老師還未宣布下課而坐立不安,臉色有點差。
安居院用眼角偷偷瞧著南條,發現他的手指敲擊桌面的速度越來越快,不耐煩的程度似乎一秒比一秒來得多,不經意的看見南條令他意外的一面讓他感到驚喜。
「不敬禮下課。」老師從講桌上拿走自己的教具,邊說邊走出教室。
班上一半的男生馬上從座位上跳起,其中還有幾個在喊:「先到的快佔框!」,抄起球便往外頭的操場衝去。
一陣兵荒馬亂後,班上也只剩幾隻小貓小狗待著。
安居院看著南條快步的走出教室,臉色難看的要緊,他擔心是否南條身體不適,便默默尾隨在後。
不敢靠得太近,維持一定距離的跟在後頭,利用走廊的人群將自己隱蔽的很好,幸好南條身為混血兒的金髮在日本校園內是顯眼的,他也不怕跟丟。
發現南條轉身下了樓,他便離開遮擋自己的課室門,稍微加快腳步跟上。
到了二樓的走廊張望了番,發現那抹耀眼的金閃身進了因地處偏僻而被閒置的廁所,「果然是不舒服嗎?」安居院擔憂的在廁所門口探了探頭,放輕腳步的走了進去,便瞧見南條將身子倚在窗戶旁吹著風,一路上難看的臉色明顯緩了許多。
他不敢靠得太近,就連呼吸都不敢太大,只是靜靜的看著南條的髮被風吹得微亂,和稍稍揚起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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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擅於表達自己的想法,因此很怕與他人交談,班上同學對他的印象也很淺薄,自己大概被貼上沉默內向的標籤吧。
他不是沒想過要和其他人多點互動,分組活動誰想落單?最後搞得整節課待在老師身旁,好聽的說法是擔任老師的小助手,簡單來講就是被收留的。
但總礙於自己的舌頭笨拙,支支吾吾的連句話都說不好,臉還會紅得跟顆蘋果似的,和別人攀談甚麼的他都當成是天方夜譚。
他曾懷疑自己是不是有語言障礙,但是媽媽總是摸著自己的頭說這就是自己的個性,不用那麼在意。
碰壁無數後,他選擇放棄,不必去勉強自己辦不到的事,他相信就算只有一人也可以活得很開心──然後夜寢時總是將自己的身子蜷起,窩在從小陪伴自己的玩偶堆中入睡。
見到南條璇的第一眼,他就覺得雙頰發燙,心跳聲如擂鼓般轟隆轟隆的,彷彿在耳邊作響,甚至有股聲音跟自己說──「想認識他、快跟他說話!」是很久都沒聽過的,自己的聲音。
「我是南條璇,請多指教。」有著外國腔調的日文,不大標準,但也讓他對這個嗓音有著深刻的印象。
高挑的身材,纖長卻不瘦弱的四肢,有著外國人高挺的鼻樑,以及那頭耀眼的金髮參雜著水波的藍,透露慵懶神態的眼眸是純淨的綠,還有他與他四目相交的瞬間。
不知道是他的刻板印象還是從哪得來的資訊,他認為外國人似乎都很高傲──然而套在眼前這個轉學混血兒的身上似乎也適用。
不管是因為他的俊秀外表而前來攀談的女同學,或是單純善意想交個朋友的男學生,更甚至是看他一頭顯眼金髮而不順眼班上的小混混,通通都像是以前的他一樣碰壁,只因那看似淡然的綠瞳在瞬間變得如刀般銳利掃過他們。
他保持和別人有了一定的接觸,因此學會了觀望,站在外圈觀察人們對他來說更安全、也更有趣。
壓抑著滿腔的衝動,等待。
「十八號……這裡嗎?」
聽到旁邊座位被拉開的聲音,讓他不經意的轉過頭去──眨眼的瞬間與那無暇的綠交接,「太好了,旁邊總算不是個聒噪的人了。」那人難得露出的笑容印入在他的眼底。
他第一次那麼感謝老師採取抽籤的方式換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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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
將身體藏在在坐式廁所的隔板後偷瞧著南條的他,沒想到會被發現,慌張的手足無措。
但既然都已經出聲問了,表示南條已經發現有人,逃走也不是辦法,再說他對自己的腳力也沒有自信。
於是唯唯諾諾的將半個身體探出,碧綠的眼一看到頗為熟悉的他便開口:「是你?為什麼要跟著我?」細長的眼疑惑的瞇起。
「唔、我……」很久沒有開口和別人交談顯得發音詭異,舌頭的笨拙也在此時發揮得淋漓盡致,出生以來就有根翹起突出的髮絲似乎正表達著主人的情緒而發著抖。
和南條的交情只限於在課堂上會利用紙條閒聊的程度──而且都是自己主動開始傳遞的。
同班到現在他還沒有開口和南條有過交流,突如其來的機會讓他像是在熱鍋上的螞蟻一樣焦急。
看著眼前的男孩身體發顫,平時看來有些蒼白的臉瞬間竄紅,嘴巴似乎在咕噥著甚麼,「喂、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怎麼辦……」感覺腦袋發脹思緒一片混亂,好想直接昏過去……
「碰!」
「……欸?等等、喂!安居院!」
感覺飄忽忽的,他好像夢見有隻金黃色的大狗趴在自己身邊,暖呼呼的好舒服……
「……院……居院……安居院!」
突然一陣呼喊讓他從夢中驚醒,感覺夢中的黃金獵犬離自己越來越遠,刺眼的白光透過逐漸睜開的眼皮陸續進入視線中。
眨了眨眼,發現天花板上吊著的日光燈正是讓自己眼睛發亮的原兇,坐起身還沒反應過來現在是甚麼情況,便聽到旁邊傳來令自己心跳加速的嗓音:「終於醒了。」
他嚇得差點從床上跳起來,拉著被單轉頭一看便看到南條環抱著胸,依舊冷淡。
「這個、呃……」緊抓著胸前的被單,惶恐不安的眼神飄移著,腦中充斥著問號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你暈倒了,我把你送到保健室後就回去上課,現在已經放學了看你還沒回教室我才過來的。」
聽到現在的時間讓他一下子雙眼撐大,抬頭看了窗外果真是昏黃的天。
「你是容易貧血的體質嗎?把你抱過來的時候發現你身上一點肉都沒有,身高也不高,該不會是營養不良吧?」
抱、過、來!三個字給予他的腦袋一記痛擊。
一瞬間浮現在腦中的情景是南條臉上掛著冷淡的表情,還將自己妥妥的抱著送來保健室,而且又是在人聲鼎沸的下課時間……這比甚麼世界末日來臨更讓他來得驚訝啊!
南條看著眼前的男孩思緒似乎又進入混亂的情況——他發現男孩頭上那根翹毛正快速的旋轉著,覺得好笑,又覺得男孩未免沉默的過分。
這時才想到,之前和男孩溝通的方式只有透過紙條傳遞,自己好像從沒聽過男孩開口和他說話(除了剛剛才說沒幾個字就昏倒外),很單純的直覺便問道:「安居院,你是啞巴嗎?」
翹毛瞬間束直了,男孩澄淨的大眼第一次直視著他,難得沒有遲疑的搖著頭,微捲的綠色髮絲隨之晃動。
「那、你為甚麼都不說話?」
男孩突然焦急的張開口,卻只發出如蚊子般音量的無意義語助詞,突然男孩似乎看到了甚麼,指著他的身後,他微弱的發出疑似「那個。」的聲音。
南條轉過頭一看,看到紙條本跟路上隨時有補習班在發的的原子筆,拿著轉回來對著男孩說;「這個?」
男孩點點頭,他便遞給伸手的男孩。
男孩快速的在紙上寫著字,臉色似乎輕鬆了些。
「我不是啞巴,我只是不擅長和別人說話。」男孩在紙上這麼寫著。
「所以還是可以說囉?」
男孩點點頭。
「那你說幾句話來聽聽。」
「……」男孩不安的打了幾個點,又將紙拿回補上:「我很久沒跟別人說話了。」
「難不成你之前都和別人這樣溝通?」南條驚訝的張大眼,指了指兩人之間。
「不,除了親人,我就沒有再跟別人講過話了。」男孩規規矩矩的寫上。
看著眼前的男孩手上拿著紙筆彷彿感到輕鬆許多,似乎從不敢直視著別人的眼睛如今卻眨了眨,直瞧著自己,彷彿再等著他接下來要說的話,他這才發現原來男孩的眼是紫色的,宛若寶石般的紫,裡頭蘊藏著星斗般的光亮。
「不管如何你總是要和別人說話的吧,現在就當練習,說出自己的名字。」他的臀坐得有些麻,便站起身走到床尾對著男孩說:「音量至少要大到我站在這裡可以聽到。」
男孩的翹毛不安的轉了轉,惶恐的情緒又染上他方才神采奕奕的紫瞳。
看著如此唯唯諾諾的男孩,南條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有點失常,除了親人之外,他從來沒有對他人這麼有興趣過,同時覺得自己好像管太多了,也許是因為男孩是這個班上唯一不會因為自己是混血兒而親近他的人。
「你不說的話我就要走了,時間有點晚了。書包還在教室裡,我去幫你拿來……」他聳聳肩步向關上的課室門,正準備拉開的同時,他聽見了—--
「安居院梓、我叫安居院梓!」
那是坐在床上的男孩所發出的聲音,分貝量明明沒有很大,卻異常清晰的穿入他的耳裡。
——那嗓音淡淡的宛如空氣的透明感,就像一開始男孩給他的感覺。
TBC.